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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宋雨

双11, 被遗忘的华人悲痛史


即将到来的11月11日,已经成为了全球华人的购物狂欢节。


然而在100年前的11月11日,历史却没有这么轻易能够一笔带过。


的确,一百年前的它,代表着一场“胜利”:1918年的11月11日,德国与法国终于求和,签订停战协议,一战的炮火终于停息


中华民国作为战胜国之一,举国欢庆。


然而,胜利的背后也埋葬着无人问津的巨大沉默



东方伸出的援手


1917年2月24日这一天,一艘名为“Athos”的载客邮轮行驶到地中海海域时,突然被尾随而来的德国潜艇发射的一枚鱼雷击中,船身瞬间瓦解崩析。


船上的这些人还没来得及呼救,就全部葬送深海,无一得以幸存


船上运载着543名鲜活的生命,而他们,全部都是中国人



他们身后站立的祖国,并没有办法去营救他们;他们前去的国家,对这件事无足挂齿。


这次海难的大背景被隐藏多年,等待在历史的洪流中被侵蚀成碎石,化作尘灰。


此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对于遥远世界东方的中国来说,这次非正义之战本应该是陌生的。


那时正值清末民初,局势混乱,国家积贫积弱,本该对欧洲帝国列强之间的战争退而避之,但日本处心积虑的凶险“搅局”让中国不得不奋起反抗


当欧洲列强在奋力厮杀之时,日本视其为千载难逢之机,想以击退占领山东的德军为借口,侵略中国,随后趁虚而入,将中国沦为其后院。


此时解决山东问题,中国唯有参战,并成为胜利国的一员后,才能有条件加入战后和会,才能有在国际谈判台上的发言权,才能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领地—在当时的国情下,这似乎是唯一的权宜之举。


而真正即将卷入这场战争的中国人,不是武装的军队与士兵,而是以14万北方农民组成的中国劳工


📷

一战时期的中国劳工


1916年11月11日,由法国起头,“以工代兵”的招募华人劳工计划正式付诸实践。


自此,北洋政府前后输送约14万名华工奔赴欧洲西线的英国和法国战场,为这场非正义之战送去用来谈判的“砝码”。而东线,俄国方面更是通过公募和私募,召集16万以上的华工前往协助作战。


同样是11月11日,两年后的1918年,德国与法国终于求和,签订停战协议,一战的炮火终于停息。中华民国作为战胜国之一,举国欢庆。


但是好景未长,在一年后的巴黎和会上,中国的努力并未在会议上受到平等对待,也未能实现起初设想的收复山东的目标


反而中国成为了一个屈辱的参战国,一个屈辱的战胜国。

一战后的巴黎和会

随后的“五四运动”爆发,中国青年带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涌上街头,中国从此向马克思主义和革命的明朗大道奔去。


但是那些换来中国战胜国地位的劳工们呢?


他们的捐躯史随着这段不愿被人提起的旧往,一起辱没到国民记忆深处,暗淡在五四运动的光芒下,概括成历史书上一句简单的陈述。


没人了解,也很少人去扼腕叹颂。


文章开头的海难便是发生在运送华工前往法国战场的大背景之下。


远赴欧洲的大批华工在威海卫登船


先后到达欧洲西线的14万多华工,其中有9.6万人被分配给英军,3.7万人由法国支配,另外还有1万余人则在美国赴欧远征军中服役。


他们中间有的战死,有的致残,有的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归国。


他们的生命从来都不应是令人麻木的数字。他们也是我们曾经的同胞,他们也有自己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们对和平也有着一样的憧憬。


是时候在一战停火100周年之际,重现他们在历史中被折叠的故事和意义


华工之歌止于大西洋彼岸


“众兄弟,大家来听:你我下欧洲,三年有零,光阴快,真似放雕翎。人人有,父母弟兄,夫妻与子女,天性恩情,亲与故,乡党与朋兵,却如何,国外做工,内中情与境,曲折纵横,且听我,从头说分明……”


--史料中的《华工出洋歌》


1917年春,威海卫政府招工局招募的第三批2000多名华工经过简单训练之后,终于到了出发这一天。


他们没有名字,军官们区分他们的唯一标识,是手腕上铜箍上的一串长长的数字—这就是他们的身份。


英国人给华工手上戴上编号手带


大批天津的劳工,不少人都是第一次看见海,却没有任何恐惧不安的状态,反而充满了无畏与兴奋,谁都没有预料到他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故土,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亲人。


这些华工当初大多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自愿远赴欧洲(其中也不乏许多是被拐骗或诱惑而来)。

他们并不知道欧洲是何处,对战争毫无概念,对自己下船之后的待遇毫不知情


在合同里,他们的任务听起来轻松安全:挖战壕、修筑公路、兴建铁路、清理营房和机场、装卸补给品,以及在军火工厂工作。而更多的华工到达战场后,是实实在在地当苦力


正在修铁路的华工

1917年8月中国向德国宣战后,在法方的监督下,中国劳工开始在炮火连天的前线清理尸体,以便日后把他们埋进公墓;


1917年法国皮卡第的一场战斗中,英军士兵全部负伤,修缮战壕的华工们就拿着手中的工具冲入阵地与德军搏斗,当援军赶到时,大部分华工已经战死;


战争结束后,华工被留下清理战场,很多华工幸免于战争,却死于德军埋下的地雷


无法忍受虐待的华工甚至在营地里挖了一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直到战后几年后,营地被拆除时,其尸骨才被发现。


一战华工史更像法国滨海大学马骊教授所说“是一个历史悲剧”


被处罚的华工


华工在运送物品



回不去的故土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没有受过军事训练,却代替了士兵,被直接送上前线。排雷、掩埋死亡士士兵更是给这些手无寸铁的中国农民带来巨大的身体和精神的冲击


据统计,约有5千华工在一战中战死欧洲西线战场,7千人战死东线战场。但这一数据只是保守估计,各路学者众说纷纭,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定论。

至于他们的死,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疾病, 寒冷, 体罚, 饥饿或营养不良, 非人的劳动, 气候的不适应, 或者干脆因为各种原因的枪毙。


一战结束后,他们并没有立即回国,而是继续参与战后重建。最后记录有3000人留在了法国,成为最早法籍华人。


幸存下来的华工得以在1919至1921年间回国,而他们总共只剩下11万人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伏尔泰说“历史不过是我们在死者身上玩弄的把戏”。

现在我们有勇气说,没有神圣的中国劳工, 就没有改变中国命运的“五四”运动, 就没有中国人第一次说“不”, 也就没有1921 年收回山东主权这件令国人扬眉吐气的历史。


但那些有幸归来的华工,并没有受到优待或者特别安置。


中国当时正在发生的巨大变革已经占满了头条和版面。他们更像是一群被“利用”过的筹码,在欧洲时受尽冷眼和虐待


那些前往大西洋的中国劳工们谁也没想到,他们唱出的出洋歌永远停留在了离中国1万多公里的地方,翻涌的海水将它打湿,随后也再也无法飘起。


一战中的华工



被遗忘了的名字


华工在一战中的角色在西方长期被漠视,例如2003年编撰的《第一次大战研究》(Researching World War I)的500页工具书中,仅提到一次华工。


不惟学术界不重视,事实上整个西方世界对一战华工的集体记忆正逐渐消逝

法国索姆省一个名叫博朗古的小村庄,埋葬着14位“献出了宝贵生命”的华工。他们的墓碑是1920年同乡回国前所立,上面刻着“永垂不朽”、“勇往直前”、“鞠躬尽瘁”、“虽死犹生”的中文字样。


有的墓碑上刻有名字,有的则只是一串数字——墓主人当华工时的编号。


英法等国不愿提起这一事实,因为动用华工并向中国求援,毕竟会对英法等国的殖民帝国形象造成负面影响


直到1988年,在纪念一战胜利70周年的日子里,法国政府终于公布有关华工的文献,尘封数十年的华工为法国捐躯的历史方重见天日。法国政府才在中国城附近的小公园内,建造了世界第一块一战华工纪念碑


阿拉斯(ARRAS)市法国华工纪念碑之一


由英国华侨发起,英国终于也将在今年为一战华工立碑,但是目前还未建成。


目及国内,一战后唯有少数学者提及过华工,且大多都是简短的口号:


康有为给陆征祥的信中提及:

“吾国参战之功,为工人最大”。

鲁迅也写到:

“儒者们引以为劳绩点,倒是大抵目不识丁的华工”。

蔡元培在庆祝大战结束的演讲中提及:

“我们要认识劳工的价值,劳工万岁!”


近十几年来,围绕一战华工问题的著作和声音才渐渐多了起来。


包括获得2011年全球华文文学星云奖的长篇小说《他从东方来》(姚蜀平著)、史学著作《一战中的华工》(徐国琦著)、《中法文化之旅:一战华工在法国》(法 马骊著)、《华工与欧战》(陈三井著)等将劳工的故事搜集、整理、传播


此外还有影视资料,包括中加合拍的纪录片《潜龙之殇:一战中的华工军团》、英国电视第四台纪录片《英国神秘中国大军》(Britain's Secret Chinese Army)等等试图从视觉上重现当年现实的艰苦卓绝。


一家法国军工厂的车间,工人除了华工,只有法国女性



迟到的正义


华工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的身影被忘却了近一百年,成为背景,成为缩写。


好在一百年后的新世纪,终于被越来越多的人写进文字与纪录片内,但这些是否足够?


法国索姆省的诺莱特华工墓园,埋葬着当时英军第四集团军管辖的中国劳工。他们几乎全部来自山东,有历城县、寿光县、文登县、牟平县、荣成县......


除了一串串区分他们的数字编码,他们也有着好听的名字


秦梦之、王兆元、徐振河、张胜月、腾书德、王卫福......但是这里埋葬的842名华工的名字,除了他们的后代和政府官员,很少有人自发前去献花、悼念。


法国索姆省的诺莱特华工墓园


今年11月开始,英国的街头的市民纷纷在胸前戴起了纪念一战死伤士兵的小红花,而我们的11月更多地是被购物狂欢节占据了视野。


我们真正应该纪念的11月11日,应该属于中国劳工,属于他们一线救国的历史,应该属于反思与敬畏。


铭记历史会让人心生慈悲,而不是心怀仇恨。


时隔100年,我相信正义和责任虽然迟到却不会缺席。


只有我们自己才能真正从心底认同、感激并纪念我们的同胞,为他们立碑铸词,他们的牺牲才不会沦为虚空。


才能促使真正的受益国正视历史,重拾记忆,承认中国劳工的地位,履行他们在一百年前不曾履行的承诺。纪念碑才不会成为一种祭奠的形式和一场对和平的空谈。





(文:宋雨,图片来源于网络,

转载请注明来源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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