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没有去过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Tate Modern),那么恭喜你,你找到了一份最佳使用指南。
如果你曾经去过,那么同样恭喜你,你找到了为之再去一次的原因。
在我们真正了解它之前,首先把目光缩小,来欣赏它里面展示的一幅画:
你肯定会问:
这是什么?这也是艺术品吗?这我也能画吧!
没错,这不仅是一件艺术品,更是一件价值千万英镑的珍宝。它的作者马克·罗斯科的另一幅作品「橙、红、黄」曾以近8690万美元(约人民币5.47亿)的价格成交。
(打破了之前由弗朗斯西·培根的「三联画,1976」保持的战后艺术品拍卖纪录。)
就是这幅鲜艳的画作:
是不是它色彩的明亮程度会让你联想到了梵高的「向日葵」?
只是它比「向日葵」更加抽象,颜色更加地强烈,甚至有点晃眼。
然而就这样看似简单风格的画作,让大名鼎鼎的Tate美术馆专门以罗斯科的名字,在二楼的中心地带(紧靠着莫奈的「睡莲 (1961年)」),命名了一间房间“Rothko Room”,用影影绰绰的灯光装裱着他令人费解与误解的那9件作品。
所以你大概也能猜出罗斯科在众多艺术家中的地位了。
在我们详细解读这些画之前,有一个问题:马克罗斯科作为一名美国画家,为什么会把自己稀有的画作捐赠给英国的Tate现代美术馆呢?难道是他艺术上的“慕斯”(俗话说小情人)在伦敦吗?
当然没有。 究其原因,要讲到这位特立独行的艺术家曾经在美国的“受挫”往事。
1958年,美国纽约,一座崭新的38层大厦在纸醉金迷的曼哈顿街区落成。此时的罗斯科已经经历了30年的财务窘境,时乖运舛,进退维谷。
意料之外的是这座大厦的建筑师找到他,希望他能够为这座大楼里,也是整个曼哈顿最漂亮的四季餐厅画一幅装饰性的作品。
而这件500-600平方英尺的巨幅画作将允诺他3万5千美金的报酬。这是一笔史无前例的巨款,几乎与今天的250万美金等价。
然而罗斯科却犹豫了。他思量再三,迟迟无法接受这令众多艺术家趋之若鹜的“奖券”。不是因为这笔丰厚佣金的本身,而是因为他与美国资本主义之间难以商榷的价值错层。
但最后,面对生活投设给他的巨大窘境与压迫,他还是接受了这份订单。
上个世纪50年代的美国,在二战后精神松散放纵。文化变成商品,复杂、高级的审美被粗鄙地慢慢简化成感官刺激→反应的过程。
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盛行,成为制造人们快乐和满足感的发动机。
但罗斯科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一针镇静催眠剂,一种对安逸现状的按摩,相反地,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是对人们精神涣散的打击,是一块硬石砸向风和日丽的海面。
他知道“纽约最富有的混蛋将会在那里进餐炫耀“,而在他们挥霍炫耀的同时,他希望他的画能够吞噬这些食客,在他们苍白空洞的心上点燃一个漆黑无比的洞,再往那空虚、浅薄的精神世界里注水,让他们从麻醉中清醒,甚至是得到解救。
这是他与曼哈顿之间的一场决斗。
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任何一个吃得起500美金一餐的百万富翁,都不会花时间去注视他的画,更不会向他的艺术屈服。这个漆黑的洞只能将他自己反噬。
第二天清晨,他久久地矗立在他所创作的这些画之前。那一刻他决定了:
他的画将永远不会重回到四季餐厅,因为它从来都不属于那里。
他退回了薪酬,留下了画。
曼哈顿、抑或是它背后所站立的美国,挫伤了罗斯科的艺术信念。
或许在某个地方,他可以放心地将自己的作品悬挂,他的信念可以让那个地方变成一座教堂,人们愿意在他的作品面前停留、思索、甚至哭泣,那个地方允许艺术凌驾于任何之上。
于是,他找到了Tate现代美术馆。
受英国印象派前驱,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的启发,罗斯科对英国文化和英国艺术家有着深深的喜爱与眷恋。
最终他与他的作品来到了伦敦。
他对 Tate 的要求很简单“这组画必须有单独的房间陈列,永远不能和其他作品,甚至是我的其他作品放在一起。因为只有这样才与这组画所能传达的全部创痛和壮阔相符”。
他一共画了二十七幅,共三个版本,捐给Tate的是最后一个版本,也是整个系列中最浓郁,最深沉的一组,充满了栗红色色调和黑色空间。
看到这里,你一定以为这又是一个艺术家为了追寻自我,视名利为粪土的故事。只是,这句话为什么是“又”而不是“幸好”呢?
他一次又一次对那些去他工作室的拜访者愤慨地倾诉着:
"在我年轻的时候,艺术是一条孤独的路,没有画廊,没有收藏家,没有所谓的艺术评论,当然也不涉及金钱。然而那确是艺术的黄金时代。 因为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反而能更加无所顾虑去追求真正的纯粹。
如今,事情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虚伪、蠢动、消费的年代。而哪种情况更适合这个世界,恐怕我也没有资格去评论。
但我知道的是,那些对这种生活甘之若饴的人,他们的内心深处急切地渴望着一片沉寂的净土,因为只有在那里我们才能扎根,我们才能成长。 我们都应该希望我们能找到这个地方。"
罗素说“这个世界的最大麻烦,就在傻瓜与狂热分子对自我总是如此确定,而智者的内心总是充满疑惑。”这句话或许可以用来区分罗斯科的那些观众们吧。
但是罗斯科是否有点过于自负了?他的画又到底应该怎么欣赏呢?
我不对颜色,形状或其他元素之间的联系感兴趣,我只有兴趣表现人类的基本情感,悲剧、狂喜、厄运等等。事实上有的人能在看过我的作品之后,感到崩溃并放声大哭。这证明我传达出了那些最基本的人类情感。
-- 马克•罗斯科
看他的画,不是看他的绘画技巧与色彩的运用,而是看他如何用抽象的视觉语言试图与我们沟通人类情绪本身。
如果你一定想要在他的画中得到什么特定的似于文字的信息,那将是水中捞月。
不要尝试去理解,去直接感受,因为他的作品会让人置身于他所营造的精神空间而不是现实空间里。
他不会告诉你一段历史、一个故事。这段历史只存在你的记忆中,这个故事只对你来说绝无仅有。你心里有什么,你就能通过眼睛看到什么。
它们传递给你的信息不会少于一幅中世纪的宗教绘画。
看他的画,你需要去美术馆坐下来,而不是盯着手机。
你需要久久地望着它,投入到他为你创造的天地中去,慢慢地等待自己想象的启程。
给自己三分钟的时间, 静静地看这幅画,你会想象到什么呢?
在两根柱子之间悬挂的一片幕帐?
抑或一个召唤或拒绝进入的入口?
也许我们就是来自那个地方,抑或我们将在那里终结。
罗斯科说:
“艺术的全部问题,就是如何在目前所创造的文明中建立起人类的价值观。”
艺术起源于把习以为常的东西陌生化,为我们创造一个认知上的“断层”。这个断层会引起我们发问:为什么是这样?
而只有我们对自己生活和自我的审视与反思才能衔接上这样的缺口。
艺术的目的也就达到。
艺术并不是真理。艺术是谎言,而这样的谎言能教育我们去认识真理。
-- 毕加索
就像所有留名历史大师们一样,罗斯科的作品散发出一种奇妙的磁场,它是如此的强大,当我们转身离去的时候,仍然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的作品又好像是人类情感的开关,直接触发我们的情绪。通过梳理这些情绪,我们认识自己,然后得到升华。
处在Tate现代艺术博物馆的中心,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们坐下来,伴着周围起伏摇摆的气息和昏黄的灯光,悄悄地被带到通往永恒不朽的入口,感受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辛酸往事,体会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短暂与苦涩。
我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这个地方会让你想到子宫,坟墓,和之间种种的一切。
而你必须亲临才能体会。
再仔细看看这幅画,你能察觉出与第一次看它时的一丝不同吗?
世界上还有比此地更凉爽的地方吗?
远离那些眼花缭乱的当代艺术,以及现世的狂乱盲目,这个房间的意义不是关于现在而是关于永恒。
艺术带我们逃离尘世的喧嚣,穿过层层迷雾与挣扎,去聆听动人的天体的乐章。
如果你感悟到了一丝不同,那么请一定抓住这种感觉,花一个下午去伦敦Tate美术馆的Rothko Room坐坐吧,它带给你的远比这篇文章带给你的多得多。
文:宋雨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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